狂人歌。

我躺在坑里睡觉别喊我起床!

[敦芥]Les Vieux Amants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收录于文豪野犬同人衍生本《相思十诫》。

妄想设定,不太科学。

可以接受就请往下走↓↓↓




清晨六点,中岛敦准时睁眼。

中岛敦从来起床不用闹钟,无论天雨天晴工不工作有没有要紧事,每天雷打不动的六点钟起,风雨无阻。太宰治遂曰,敦君这是野兽的本能,流淌在骨子里的生物钟基因可真是厉害呀。说这话时中岛敦早已不是刚入社时候的废柴冒失鬼,闻此语无言一笑,心说哪门子野兽本能,分明是少年时候被疯狂剥削压迫完留下的一根贱骨头,我难道不想多睡两个钟头。

摸鱼成瘾的嗜睡症患者太宰先生想来很难领会个中深意,想他当年在黑手党霸道横行的作风谁敢清早去打扰这祖宗,眉头一皱飞起一脚快准狠往人裆上踹,踹得人热泪盈眶痛不欲生他翻个身就接着安睡如死。据说只有那位同样凶悍无匹的中原先生险险躲过一劫,回过神来重重一拳抡在他胃上害他干呕半小时,也不知道是不是就这么结下的梁子。

中岛敦戚戚然。你们这些土霸王懂什么啦,我很衰但我很坚强!

……

于是照旧每天六点起,雷打不动,安之若素。

待年龄稍长,身高容貌定了型,什么都在变,独这一个习惯不变。与谢野晶子踩着八点钟的分针翩然而至,中岛敦刚收拾完江户川乱步的若干纸笔书成套印着猫咪头的咖啡杯,端着块抹布冲她腼腆一笑。与谢野晶子咋舌,阿敦你可真是新时代好青年。中岛敦乍然被夸,受宠若惊,那这一周是不是可以不用轮到我陪与谢野小姐去逛街啦?

与谢野晶子嫣然一笑,手头轻柔抚摸一记不离身的柴刀。

……不能是吗,我明白了,请请请请您放下那那那那那把刀。

新时代好青年十分忧郁,恍然与谢野晶子口中的“好青年”加“中岛敦”释义约等于“好欺负”。

中岛敦轻之又轻从床上翻身而起,枕边人呼吸照旧悠长平稳没被打扰半分,不枉他数年苦练挨的无数顿揍。地毯厚软,脚跟落地无声,软绵绵毛茸茸温暖软和,谁叫对方天生浅眠又体寒,害他一个多月清粥小菜没吃上茶泡饭。中岛敦往浴室走,悄无声息不开灯,直到浅阖卧室门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刷牙的时候抬眼看看镜子,昔年狗啃似的刘海长成了样子,成了个有模有样的帅青年。中岛敦咕噜咕噜呸呸呸,吐干净嘴里泡沫,一瞟钟面不得了,火急火燎洗脸洗手,赶在五分钟里关了浴室灯。

出了浴室进厨房,低着头往纯黑睡衣外面套围裙的时候中岛敦心想,十年前我可没想到十年后我会大清早起床忙忙碌碌弄早饭,所谓造化弄人世事无常大概也就这么一回事吧(当然不是)。

开火端锅煎鸡蛋。少油,要一面金黄焦脆,七分熟,戳一戳能看到蛋黄流出来。

炸天妇罗。要外焦里嫩,浇汁偏甜,温热香浓。

生菜稍微焯水,碧翠欲滴,搭两颗圣女果。

咖啡要加双份糖和奶,他胃不好,得调得微甜。

中岛敦关了火拔了咖啡壶,难免微感小有成就。当初没人看好他俩在一块儿,总觉得同床共枕这两人头一沾枕就能掐个你死我活。可是数年过去安然无恙,真真切切把中岛敦打磨成新时代好青年,也不知是福是祸。

虽说那个人就是中二,就是麻烦透顶,就是古里古怪的一副脾气——丫就是个缺爱的小孩儿,里头远不如外面凶悍。

中岛敦也不嫌累,中岛敦烦得开心。

 

中岛敦同芥川龙之介,实实在在一段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孽缘。

从国木田独步手上照片里甫一见芥川龙之介,中岛敦愣一愣,不敢相信这就是港口黑帮凶名赫赫的杀神。照片里芥川龙之介半张光里的侧脸泛起象牙白,清瘦又刀削似的精致,翎睫一垂,连着半只瞳子黝黑深邃。立领里露半截细细颈子,肩头少年似的单薄,中岛敦两根手指虚空里悄摸比一比,觉得按这身板看自己一拳头就能把人放倒。事后证明以貌取人的确是天字第一号的陋习,代价惨痛不提也罢。额外得到的教训是第一印象害人匪浅,中岛敦为之荼毒多年,打那以后好久不敢正眼看人。

孤儿院的冬天寒冷,单靠冷水和干硬的馒头委实很难捱过。可再冷中岛敦还是活到现在,一时半刻想不明白曾心怀希冀的外面的世界怎么竟也如斯冷酷。乍一听到枪声见到制服少女一整个鲜血淋漓弹孔斑驳的后背,中岛敦呆立原地脑子发懵。他没见过这么多要人命的血红,一直以来小心翼翼捧在手心里的一条命仿佛顷刻间滑不溜手很难抓住。随后他头回亲眼见到芥川龙之介,跟照片里一样形销骨立,低垂睫毛,只是对比度更吓人,白得惨淡黑的沉厚。

芥川龙之介低咳两声,都不正眼看一看中岛敦,眼睫蓦地一掀,中岛敦被他眼里浓得化不开的一汪墨吓住。他少年时候有幸见过半大的壮实小子被人打得奄奄一息半死不活,起因就是随口骂了别人家一句“狗娘养的”。如今更不明白一个冷淡矜傲的芥川龙之介怎么自称卑劣的走狗,凭他所知不多的人情世故总也觉得一个偌大的港口黑帮足够芥川龙之介引以为傲。

中岛敦还不想死,自作聪明垂死挣扎。怎奈芥川龙之介压根不把他放在眼里,罗生门恶兽巨颚一张一合,身体一部分轻易脱落。中岛敦首尝失足之痛,眼睁睁看自己的一条腿自顾自脱离身体,膝盖以下先冷后热,鲜血争先恐后疯流,一时间呼吸也不能。总算芥川龙之介想要一个活的中岛敦,否则他能半秒让他失足自然也能半秒叫他身首分家。中岛敦曾见的黑暗与残酷同芥川龙之介一比根本不算事儿,他教会他蚍蜉撼树逆水行舟早晚要被斩断喉咙。

中岛敦首见的温暖是太宰治的手,首触的冰冷是芥川龙之介的衣。芥川龙之介用轻蔑的眼,叫他认清自己不是个东西。

无怪乎他惧怕芥川龙之介,没人爱跟魔鬼打交道。

哪怕这个魔鬼相貌清秀又纤细,好看得要命。

 

在中岛敦不甚明晰的青葱记忆里,头一号不想遇见的人物就是芥川龙之介。那会儿他身板不够硬骨子没长实,每每跟芥川龙之介杠上少不了要灰头土脸狼狈不堪,被对方收拾得不成样子。即便是后来硬碰硬堪堪不落下风,一身碎骨满头血腥照样下场惨淡——虽说芥川龙之介也不比他好到哪去,人虎鲜活的治愈力对上罗生门惊人的破坏力,只能落个两败俱伤的结局。

中岛敦与芥川龙之介非亲非故互为敌手,仅仅一腿之缘,更不了解对方是个怎样的人。真正对他感到愤怒是为那一个双马尾小姑娘,他想让她见到光明而他要把她拽回深渊,眼里见到泉镜花惨白的一张小脸耳里听闻芥川龙之介尖刀似的刻薄言语,中岛敦有片刻窒息。他单纯的大脑实在想不明白芥川龙之介的所思所想,又与这个十四岁的女孩有如何的深仇大恨。

随后一把滔天怒火烧坏了这个大脑。

他想救她,即便这是他这个懦弱的十几年的生命里前所未有的经历。中岛敦头回看到芥川龙之介冷淡面上现出兴奋的表情,那表情几乎就像一束光瞬间鲜活了他惨白的精致人偶似的脸。他们战斗,拼了命的战斗,彼此伤害、意欲置对方于死地。被月下兽占据的头脑混沌,中岛敦赌上性命为生存而战;而他又在偶而片刻的清醒中滋生疑心,想不明白强大如芥川龙之介还有什么拼命战斗的理由。

他们分开,然后倒下,咸腥液体灌满喉咙。中岛敦侥幸险胜,胜在有同伴做他坚实的后盾,充血的眼不经意扫到烟火废墟里一动不动的芥川龙之介,大衣底下堪堪浮凸两片瘦弱的骨架——这个时候他又变得仿佛无害了。中岛敦没有了细想的脑子和力气,栽倒下去不省人事。后来听说芥川龙之介受了重伤,原本不见好的脆弱身子骨越发惊心,中岛敦心思复杂,也不是仇恨,也不是快意。

往后一年半载泉镜花正式成为武装侦探社的一员,依然扎两个干净的小马尾抱着兔子玩偶安安静静。虽说以社长为首社里上上下下都乐意宠她,她也不耍小姑娘性子,可就是爱黏着中岛敦,让他对着个发育期的软绵绵的少女束手无策。太宰治打趣说泉镜花像安静的大胃兔子而中岛敦就是勤快的小白猫,团在一块儿也挺好玩的。泉镜花眨眨眼睛默然受之,中岛敦抽了抽嘴角心道说好的人虎呢。

又不合时宜地想起芥川龙之介来,想起他漆黑的大衣和乌墨似的眼珠。

中岛敦想,芥川龙之介大概是漆黑皮毛的凶恶的野犬,四肢瘦弱矫健如同闪电,单独一个躲在阴影里趴卧舔伤,分明想要一只手来嘉奖地摸摸脑袋,又在手指伸过来的当口露出森森的尖锐獠牙。

矛盾且孤独。

 

他们也曾在白鲸的甲板上见面,真正的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中岛敦既没有拯救世界的英雄抱负,也没有出师不利打道回府的心理准备,猝不及防与生平最大敌人打了照面,脊背一寒首先回想起被罗生门触手扎个透心凉的惨痛记忆。拳头攥得指节发疼,面上的凶狠神色也不知是不是色厉内荏,只是一下子回想起自己重任加身,少年血性驱使下顿时脚跟也不打颤了,一个拳头抡过去先发制人。

他看见芥川龙之介面上混杂杀意的嫌恶神色,不着边际地想他比之上次会面又更见消瘦,摇摇欲坠的,为什么还要拼命战斗呢。芥川龙之介这个人实在是难懂得很,中岛敦觉得费解,可是这也不是个询问的好时机,他的沙漏漏得飞快,容不得他停步犹豫。

那一天他见识了芥川龙之介如何为一个太宰治发疯,见过了芥川龙之介黝黑死水般瞳孔里极致的惊喜与痛苦,那都是他未曾见到过的姿态,愈发不解这个人的前半生究竟都过的是什么日子。中岛敦后来被打得站也站不起来,肿痛着一只眼睛勉勉强强睁开看芥川龙之介被人撞到墙边一口血咳在自己手掌心里,心想这一回当真是拼了命也没用了,一边挣扎着要爬起来跟人拼命。也不知怎么地芥川龙之介提起他的领子就跑,尽管中岛敦也明了这肯定不是为了救他,但事实就是阴差阳错留下他一条命,芥川龙之介满腔喷薄欲出的杀意全冲着强敌而去,中岛敦站在一边神色复杂,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中岛敦问,要来杯茶么。

芥川龙之介一回头,眼神像在看傻逼。

中岛敦也觉得问出这句话的自己就像个大傻逼,可他神色平静,不像是脑子不清醒。他眼看罗生门交织成坚硬的铠甲,将一个苍白又瘦得不成样子的芥川龙之介死死捆裹进里头,芥川龙之介的鲜血殷红与常人无异,浸在黑色的铠甲里假装没人看见。一杯热茶烘不暖芥川龙之介劳损多年的虚弱肺腑,润不透芥川龙之介荒芜半生的干涸心腔;但这杯茶总能焐住他修长苍白的冷白玉般的手指,滋润他结着干涸血迹的微燥的唇瓣。

中岛敦也不同情他,也不嘲笑他,只是简简单单想叫他喝杯茶罢了。

白鲸最后当然还是毁了,巨大的尾鳍炸得像团烟花一样好看。中岛敦心说化成了机械的白鲸最终的结局凄美而耀眼,不知道那位先生是会欣慰还是会难过。一转脸看见芥川龙之介就站在他身后半步,掩着嘴低低咳嗽,狰狞铠甲变回黑大衣裹住他消瘦肩头,下摆在风里翻卷,还是昂首挺胸凶神恶煞的恶兽轮廓。

芥川龙之介注视一小片金属拖着烟花般亮尾最终灰飞烟灭,移过目来看见一个盯着自己看的中岛敦,动作顿了一顿。中岛敦下意识弯起嘴角,角色转换不完全,笑得非常之僵硬。芥川龙之介大概觉得他傻,也许干脆把他当空气,总之淡淡瞥过他一眼,自顾自转头走人。他那位忠诚的下属樋口一叶就带着人站在不远处,目露焦色,背后有横滨街市的轮廓。

中岛敦没再感到后背发毛,芥川龙之介看他的目光从未平和如斯。此去一别再见面他们还是敌人,终究是敌人,但这一回他二人平静踏上歧路,仿佛之前的一切一笔勾销。

他们原不该有仇恨。

中岛敦笑一笑,不远处泉镜花小跑一路,小脸灰扑扑,不发一言拽一拽他衣服下摆。他转头接过少女一只手,牵着慢悠悠往回走。挨过揍的关节依旧疼痛,心里却是近来久违了的轻松。

就这样回到起点吧。

 

中岛敦干站在厨房等咖啡凉到刚刚能够入口,摘了围裙挂回它该在的地方。端着咖啡壶走出厨房手腕又是一抖,芥川龙之介依靠着卧室门也不知道站了多久,还是乌漆的眸,远远从放空渐定至他脸庞。雪白的睡衣毛领圈着细瘦颈项,赤足踩在中岛敦重金购置的长毛地毯里——还是单薄的身板苍白的脸,气色比之当年又要好得太多,可惜他陈伤旧病堆叠,身体底子太差,养了好些年也没养回来。

近日横滨不算太平,如今早已升任黑手党干部的芥川龙之介自然身先士卒,当仁不让地奔波在战斗的第一线。起早贪黑早出晚归,大半夜的中岛敦迷迷糊糊摸到身边寒气袭人,伸手把人往被里怀里裹一裹。芥川龙之介也不翻脸,穿着中岛敦准备的睡衣带着中岛敦惯用的浴液香气背倚中岛敦暖炉似的怀闭上眼睛。实在是奇妙的事情,换作十年前有谁敢这么碰芥川龙之介,要被他碎尸万段下黄泉去了,更遑论这人还是中岛敦。可如今他早已习惯在他身旁安睡,也不怕被窝冰冷夜长或梦多。

中岛敦说,早上好,不再多睡一下吗?

芥川龙之介看看他,又突然默不做声地转头就往浴室走。

中岛敦看一眼就晓得他八成还没睡醒,芥川龙之介没什么起床气,就是刚醒来的三五分钟里神志不清像个游魂。早先他没有这个习惯,听见一点响动就要惊醒,偶尔要揍得共枕的中岛敦龇牙咧嘴,再被人抽着凉气嘶嘶地揽进怀里去。待到大早上起来看枕边人青青紫紫的脸,芥川龙之介当然又不会内疚,只是到了晚上还是把大衣叠好整整齐齐放到触手所不能及的地方,睡衣打脸总没有那么疼。

深秋的六点天还蒙蒙,难为芥川龙之介准确走进浴室还不开灯,充分贯彻省电节能的家训。中岛敦叹一口气,紧随着他走进浴室里,顺手一开灯,镜子里映出一高一矮两条人影。芥川龙之介少年时候营养又不好休息又不够,长到二十岁骨头里还是空空的,往后再长一公分也觉得艰难,磨磨蹭蹭长不上去。反观中岛敦,最如狼似虎的时候被武侦社收养,吃得饱睡得好,个子嗖嗖往上拔,终于能够轻松地把芥川龙之介裹进怀里。

芥川龙之介从镜中斜瞥他一眼,中岛敦眼神纯善咧出一颗尖尖的闪亮虎牙。他看见芥川龙之介白色的睡衣袖口无风自动,不甘寂寞地飘了一飘,却又很快服帖回他的腕子,忍不住在心里偷笑——他早知芥川的罗生门操纵的是身上的衣服,可是除了他又有几个人知道芥川龙之介只在穿黑色衣服的时候才动用罗生门?

起因则是这样的。

白色的罗生门像什么样子。芥川龙之介如是说。

不必害羞,我都懂。中岛敦于是回答。

最后呢当然被芥川龙之介狠狠揍了一顿,不过也总算如愿以偿购置了白色睡衣,真是可喜可贺。

芥川龙之介懒得理他,自顾自挤了牙膏刷牙,白白的细腻泡沫漫上浅色薄唇,让他那张总是因太过平淡漠然而显得病态的脸孔多一分新鲜可爱的生气。中岛敦年纪见长胆儿见肥,立在芥川龙之介背后动手动脚,手往人细瘦腰肢上环一环,拉过空闲的一只手交指相扣,用体温烘暖浸染凉意的光滑皮肤,又侧过头来轻吻柔软的墨色鬓角。芥川龙之介习惯他腻人的做派,兀自漱了口拿他白毛巾揩揩嘴角,手指细长姿态雅致,随随便便动一动也像完美的艺术。

中岛敦看在眼里,实在是满足得耐不住,胸腔里跳动的全是暖烘烘的喜悦。多好啊,他曾经的冷酷宿敌如今成了他优雅又强大的恋人,总算不辜负他曾经通身遍体的伤和这一段孽缘。他的这半生,除了这条命,少有能完整握在手心里的东西,可芥川龙之介所给予的痛和欢愉整个属于他,终于让他相信自己不是白活这一趟。

不料怀抱里安静的恋人忽地一个转身,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扯弯了腰,尚带着薄荷香气地一口咬在他嘴角。这一口咬得狠,下去就是红肿的一个牙印,中岛敦又吃痛又想笑,无奈地把他搂搂紧,偏头反去追逐他的唇。

两个人在浴室里胡天胡地,被遗忘在桌上的温咖啡不甘寂寞地吱吱冒了阵白烟,冷掉了。

 

总算八点按时出门,中岛敦低头锁门,芥川龙之介就穿着他那件雷打不动的黑大衣立在他身后。并肩下楼,拐出楼道,也用不着打什么招呼,各自分头往两边走。中岛敦伸个懒腰,虽说有点冷,但依然是美好的一天。

新的一天。

中岛敦推开武侦社的大门,一只纸飞机就迎面直直撞上他的鼻尖。中岛敦沉默地伸手抓下来,不出所料看见太宰治被国木田独步反手摁在办公桌上笑得气都喘不过来。难为他人到中年还比谁都会玩,桃花眼角撩一撩照旧有漂亮少妇义无反顾要跟他殉情,至于自杀呢到了目前也依然没做到,国木田独步说祸害遗千年,这人怎么可能死这么早。

中岛敦把纸飞机放在太宰治眼睛前头恭恭敬敬叫一声太宰桑早上好,若无其事绕回自己的桌子后面。太宰治半真半假抱怨怎么小白猫长大了反而不好玩了啊国木田君痛痛痛——中岛敦冲他憨憨笑出一口明晃晃的大白牙,解了围巾放一边。

那一个红肿牙印盘踞他嘴角耀武扬威叫人想忽视都难,与谢野晶子和泉镜花对一对眼彼此心照不宣。宫泽贤治无知无觉,手一指中岛敦嘴巴表情天真又新鲜,阿敦你嘴怎么啦,被小狗咬了吗,小狗不听话打一顿就好啦哈哈哈——与谢野晶子迅速接嘴,就是啊连区区一个太宰的学生都搞不定,阿敦你可是我们武侦社的王牌啊!言下之意,当然是叫他要点出息。

中岛敦:什么叫打一顿。

太宰治:什么叫区区。

福泽谕吉气场不减,轻飘飘一句中岛敦来一下,偌大一个办公室立时噤了声。中岛敦忙不迭站起来收拾仪表,路过江户川乱步身边听见这个人小孩子一样努起嘴切了一声。紧张半晌却原来是要把新人入社试验的事情交给他,中岛敦双手接下文件袋,一下子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当年他入社还是个脏兮兮狼狈不堪的穷小子,如今已经成了武侦社的骨干,接手过新人二三四五个,无论如何也忘不掉最初的激动和感恩。中岛敦用力点一点头,也顾不上分辨福泽谕吉脸上一闪而过的究竟是不是笑了。

 

按国木田独步的话来说,幸好社里还有像中岛这样兢兢业业的人,否则武侦社是早就要倒闭了的。中岛敦听过笑笑,转脸抽一抽嘴角,这不就是特指那谁谁么。他工作确实专心,从文件里拔起脸已经傍晚,路灯早都亮了,一多半人都跑得没影。与谢野晶子立在他桌前专心看手机,不知道看见什么弯弯嘴角笑出声,抬脸看他在收拾东西,催他赶快一起下楼。

她说阿敦你再不下班,梶井就要吓死啦。

这句话各种意义上的信息量略大,人人都知道炸弹魔先生苦追与谢野医师多年,奈何与谢野晶子不显山不露水,具体进展没几个人清楚,怎么如今一听倒像是暗渡陈仓啦?

当年那位满嘴胡言无法无天的炸弹魔先生原来还有怕的时候啊。

中岛敦一边往脖子上缠围巾一边踏完最后两级楼梯,抬起眼来探头看一看,悟了。街对面树底下单薄清瘦立着的人影他再熟悉不过,至于边上那位膝盖打颤的大高个他不巧也相识——可不是要吓死了吗,高高兴兴来接女朋友下班,却偶遇上司来接男朋友下班,这样的惊天剧情,一多半人可都消受不起。

中岛敦紧走两步到芥川龙之介面前,看他抬起漆漆黑流光溢彩的双眼来直视自己,不由自主上手贴了贴恋人寒风里越发显白的侧脸,工作忙完了?久等了吧。芥川龙之介别开眼,懒洋洋哼出个鼻音。嗯。与谢野晶子笃笃的高跟鞋声在耳后站定,中岛敦转脸来跟她打个照面点点头,那我们就先走啦,与谢野医生明天见。

与谢野晶子漫不经心摆一摆手,中岛敦甫一转身,便听见熟悉的高跟鞋踹中人体的动静。与谢野晶子冷淡地说,你怂不怂。梶井基次郎哭丧脸,我错了啦。

中岛敦忍笑忍得很辛苦,肩膀小幅度上下抖动。芥川龙之介偏头看他一眼,还是看傻逼一样的眼神,唇线又趋于柔和。芥川龙之介无趣半生,大多数时候不能理解中岛敦在傻笑点什么,加之五感愚钝,除了恨和怒也感觉不出什么别的感情来。可是中岛敦教会他除了冷还有温暖,除了痛还有喜悦,人也不是只有恨才有对应的表情,感到幸福还可以大笑出声。

说实话芥川龙之介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好笑的,可是中岛敦一笑他也不由自主的轻松下来。等到转脸再看一看中岛敦的脸,恍然自己连唇线都放松了,露出微不可察的一点点笑意。

这就是属于人类的复杂情感……所谓“满足”吧。

中岛敦放慢步子探手拉起芥川龙之介的手,果真又是触手冰凉,纤细的指节掂在手里,又冷又没什么分量。他把这只手塞进自己的焐热的口袋,轻轻揉捏因冰冷而显得僵硬的腕关节。今天真冷啊。

芥川龙之介“嗯”了一声。

半晌,又反手抓紧中岛敦暖热的手指,说,回家吧。

好。

中岛敦不是个健谈的人,芥川龙之介则又沉默更甚。可是他们并肩而行,姿态自若宛如天成,仿佛本该就是这个样子。

一对老恋人。

—End—

 

Les Vieux Amants:一对老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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